「啊？」我奇怪地问。
「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以后，我每天都想死。」
李生川说完后，猛地看向我，变得很慌张。
他怎么把心中最不堪入目的隐晦对她讲了出来。
「……当我什么都没说。」李生川低声道。
我伸出手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表情很庄重，「一定会的。」
李生川愣住了。
「每个人到最后会死的，别急嘛。」我冲他眨了下眼睛，「早死晚死都得死，那就晚死一会，多划算啊。」
多划算啊。
李生川抿起笑，「嗯」了一声，开始主动问起我对未来的规划。
我毫不犹豫地喊着，「我要当医生！我要救死扶伤！做白衣天使！」
然而声音太大引来了全班的侧目，所有人看着我，而后爆出一阵哄笑声。
我在哄笑声中挠了挠头，说了句「不好意思」。
李生川弯了弯眼睛，他溪水一般的嗓音在嘈杂中拨动着我的心弦：
「一定会的。」
……
「你后来也如愿，成为了白衣天使，你救了很多人。」
「同时，你也被你救的人害死了。」他说。
我哎呀呀地飘到他身前，想如六年前一样在他难过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，我的手又再次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切，什么破手。
如果我能开口跟他说话，我想告诉他，没关系的，害我的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他最爱的人了。
多划算啊。
好吧，其实一点也不划算。
我觉得挺憋屈的。
手术失败对于医生和患者家属来讲，都是一场难。
患者家属面对着家眷的死亡，悲伤慢慢凝聚成绝望，再促成激动尖锐的谩骂。
那是一对新婚夫妇，相爱九年，结婚两个月了。
一天夜里，女方突发心梗。
接到消息我马上从家里奔向医院，和其他几个医生花了三个多小时将女方从死亡线上勉强拉了回来。
可六个小时后，她还是死在了ccu。
明明这里有很多人，可却只有静谧的哭声。
男人止不住的眼泪砸在粗糙的白布上，白布下是他要度过余生的爱人。
他想说些什么，一张口便是语无伦次的呜咽声。
我闭了闭眼睛，转身离开。
救治无效，是天命如此，还是医者无能。
不管是哪个答案，我都不想知道。
因为，男人认为他妻子的死亡是后者。
以至于两天后，我在医院被他持刀伤害。
救治无效。
遗憾的是，他错杀了。我并不是主刀医生，我只是个助手。
死后的第三天，我就见到了李生川。
7.
只道当时是寻常。
高考成绩出来后，我报考了北临大学。
这个大学的临床医学算是中上流的。
李生川给我发过短信，告诉我他已经填报了南临大学了。
我回他，真好。
他：你填报完了吗？
我：当然了。
他：^^
我：:D
我：对了，我要去旅游啦，这段时间就不看手机了，回不了你消息了TT
他：没事，我等你。
我：><
回完消息后，我将手机关机，翻转到后面撬开了后壳。
手机卡被我拔了出来，塞进去一个新的。
将手机壳安回去后，我抬头看向车窗外。
车窗上起了水雾，模模糊糊的，怎么擦都看不清外面的景象。
我静静地坐在那里，放空着思维。
就，暂时不见吧。
所以一直等到录取结果下来，我都没有去联系李生川。
唯一确信的是，他一定考上了南临大学。毕竟他那么优秀。
我也如愿，进了北临。
在北临的日子，我陆陆续续地开始看市面上流传很广的言情小说。
其中的暗恋文居多。
大多数的暗恋文都是HE，两个人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。
不泛有BE的，一般情况下是二人理念不和分道扬镳。
我也在无尽的文字间，看透了自己的内心。我终于承认了自己对李生川的喜欢。
我经常想，我和李生川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。
他会怨我不告而别吧，会怨我狠心吧。
他不会。他会弯着嘴角跟我说，你终于明白了。
也或许，他会喜欢上别人，对着别人朦胧地笑。
那可能才是属于他的HE。
千万种想法构成了我退缩的理由，大学五年我从未敢联系他，也没敢去同学聚会。
偶尔也从小鹿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，李生川过得很好，得了什么什么奖，在南临论坛上刷屏啊等等。
他过得好，那便足够了。
我望着树上挂着的白，叹息。
北临的冬天只有很薄的一层雪，南临的雪是什么样的？
会很大吗？会很厚吗？可以堆雪人吧。
要不……去看看雪吧。
莫名其妙的，我坐上了前往南临的车。
又莫名其妙的，我站在了南临大学的校园门口。
在车上，我预约了南临大学的参观。
踏入这座校园里，我的心狂跳。
我在想，这里的路他是不是也走过，这里的景象他是不是也看见过。
我会不会在这里遇见他？
渐渐地，心中的雀跃熄灭，万籁都寂。
我苦笑着，没有那么多巧合，也没有小说中那样美好的重逢。
手机突然响了两声。我打开手机，是小鹿的信息。
看到的瞬间脑子嗡地一下。
小鹿：李生川发了条朋友圈！他去北临了！！还去北临大学了！！！！
小鹿：是不是去找你的！！！！！
人与人的相逢，是天时地利所致。
这次我们注定无份。
我抬起手，扣字回复她。
我：我在南临。
小鹿：靠！！！！！
小鹿：你们这是什么虐恋情深啊！！！
小鹿：当初我说你喜欢他的时候你还怼我！！！！
小鹿：现在好了！你俩中间隔着一座银河，人牛郎织女一年还能见对方一次，你俩几年没见了！！
我：五年了。
小鹿：啊啊啊啊！！那你后悔吗？
我：不后悔。
我：再给我一次机会还是这么做的。
他有他的未来，他的前途。
我考不上南临大学，他能，他不该和我拘在北城这座小城市里。
我收起手机，抓着一小把雪，堆起一个迷你小雪人，放在了花坛上。
花坛里空落落的，杂草不生。
冬的这份沉重的爱砸得虚无缥缈，仿若是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机缘。
我又待了一会，即使知道自己等不来那个人。
他待过的地方会让我安心很多。
8.
回到北临后，我开始注重自己的学业。
连轴转了好几天，终于将期末考糊弄了过去。
闲暇时候，突然想开始收拾屋子。
清扫了半天，其他地方都变得一尘不染，最后就剩下了自己的小屋子。
我仰头，终于还是来了吗。
我屋子的床底下，有我堆着的旧物。
有一大半是关于李生川的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将床底的东西一次性全拉出来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便是他折的那两颗星星。
心心相印。我早该明白的。
他都知晓我真实的心意。
什么朋友，什么很铁的关系。
骗别人的话怎么把自己也骗进去了。
我揉了一下眼睛，拿起一旁的柠檬话梅糖。
看了眼生产日期，还差三天过期。
我撕开包装，将糖塞进嘴里。
一如当年，青涩如春。
那天下午，我吃了十六颗柠檬话梅糖。
吃得牙很酸，也刷了三遍的牙。
我也折了十六颗很丑的纸星星。
我放在了一个收拾出来的空箱子里，想了想又找了一张纸和一支笔，写了一些话。
顺便把上次去南临的车票和五年前写的日记放了进去。
我翻了一下当年的日记，有些懊恼。
明明那些文字都快将喜欢诉诸出来了，我为什么当时还那么坚定地认为这只是错觉。
还是少了一些运气。
算了，有机会把这些东西给他吧。我这样想。
想着想着，又过了四年。
来到了我们分开的第九年。
这一年，我开始筹谋一场重逢。
我让小鹿去打听一下李生川的去向，小鹿问了一圈人后告诉我，他还在南临，这周日他在南临大学有个讲座。
五味杂陈堆上心头。
我又一次定往了南临的机票，这次我不会和他错过了。
我搭好了自己去南临的衣服，收拾好了行李，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整理成一个小包裹。
压下心头上的激动便安稳地躺下床，在幻想中沉沉睡去。
再然后三点，我便接到了医院的电话。
这是白衣天使必须承担的职责。你冠着这么好听的名字，就该舍弃自己的一些东西。
甚至是自己的爱情和生命。
……
此时此刻，我将那一堆纸放到地上，想再次营造给他一个拥抱。
出乎意料地，这次没有抱到虚无，而是实打实的触感。
我「欸」了一声，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。
谁给我透明度拉高了？
李生川僵住了他的身体，他慢慢地转头看向我，刚刚滔滔不绝地他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「那个，好久不见？」我试图打个招呼，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？」
李生川的声音都在颤抖，「你没死？」
「我死了啊，肯定死了，死得透透的，你看这个不是我墓碑嘛。」我嘿嘿笑着。
李生川怔怔地看着我，他眼里又一次起了水雾，像是江南的雨。
「欸，别哭呀，你以前也没这么爱哭的。」我凑上前去，抿了一下他的眼睛。
「我这种情况也许是咱们两个人的爱感动了上天？不是没可能哈哈。」我冲他扬着笑，「总之你能再见我一面，也挺好的。」
我安慰着他，「毕竟我们都错过了好几次了。」
李生川愣愣地点头，随即抱紧了我。他嘶哑的声音里挤出几句不完整的音节，
「对不起，是我太懦弱了，如果我能早点……」
「停，你要是早点表白咱俩这辈子就没可能了。」我打断他。
「不怨你，更多时候是我在推开你。」
他提高了音量，「不是这样的……」
我拍拍他的背，从他的怀抱里挣开些，「那就是我们两个人的错，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」
李生川嗫嚅着，还想说些什么。
我摸摸他的眼睛，道，「好了，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意义的争论上了。」
我低头，在他发凉的唇上印上一吻。
他眨了下眼睛，没有反应过来这转瞬一逝的昳丽。
回过神后，便反身加深这一吻。
等到他松开了我，我笑着揪住他的脸。
「真贪心。不过也挺好的。」
我看着自己慢慢消散的身体，冲着目光涣散的他挥了挥手，「再见了，我的第十六颗纸星星。」
「一会你去找小鹿，我的行李箱里有给你的东西。」
李生川恍惚地看着我，他似乎在说「不要走」，又似乎在说「再见了」。
但他到最后说的，其实是「我爱你」。
是那颗未折的第三颗纸星星。
……
长路漫漫，与你同路一程，荣幸至极。
下次，再一起同行吧。
到那时，你勇敢一点，我敏感一点。
好不好？
——
正文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