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市区时，天已经大亮。韩亮把周思琪送回公寓，看着她喝下退烧药睡熟后，才驱车回自己的公司。车窗外的车流依旧繁忙，昨晚槐河底的火光像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，只有口袋里两枚贴合的铜哨子，还带着河滩泥土的微腥气。
办公室里一片安静，秘书轻手轻脚地递上咖啡：“韩总，盛天集团今早发布了声明，说张总因个人原因离职，城南地块的合作意向暂时搁置。”
韩亮“嗯”了一声，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。张总“离职”得太及时，背后肯定还有猫腻，但眼下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——那个被他忘在办公室的铁皮盒。
他推开休息室的门，墙角的旧书柜第三层，那个暗红色的铁皮盒还静静地躺在那里，落了层薄薄的灰。韩亮走过去，指尖拂过盒盖上斑驳的漆皮，像抚摸着一段蒙尘的时光。
钥匙是小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那枚，铜制的小萤火虫造型，翅膀已经磨得发亮。插进锁孔时，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开关。
盒子里的东西和记忆中一模一样：一沓泛黄的信纸，上面是小琪歪歪扭扭的字；半瓶干涸的萤火虫翅膀，还留着淡淡的绿光；还有……最底下那张飞了一半的糖纸。
韩亮捏起那张糖纸，果然在虫蛀的破洞下，看到了周思琪说的折痕密码。他对照着周思琪给的糖纸样本，一点点拼凑——“姐在实验室藏了备份，用我的生日加密”。
周思琪的生日是八月十六，望河村过中秋的第二天。韩亮的心猛地一跳，他立刻打开电脑，调出周思琪之前发给他的加密文件夹，输入“0816”。
文件夹解开了。里面没有复杂的实验数据，只有一段视频，还有一个音频文件。
视频里是周思瑶，穿着白大褂，在实验室里对着镜头笑，身后的培养皿里泛着幽幽的绿光。“小琪，亮亮，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时，我大概已经去很远的地方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快，像在说一件平常事，“别为我难过，我只是换了种方式看着你们——就像萤火虫，死后也会把光留给夏天。”
她拿起一个玻璃罐，里面装着蓝藻和萤火虫的幼虫：“这个项目太危险了，我已经申请销毁所有数据，但偷偷留了一份备份，藏在你们永远不会接触到的地方——亮亮办公室的萤火虫标本里。别去找，那不是你们该背负的东西。”
韩亮猛地回头，看向办公桌。那个玻璃罩里的萤火虫标本，是他三年前从望河村的旧货市场淘来的，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纪念品。
“记住，”视频里的周思瑶忽然严肃起来，“如果有人用我的研究害人，就把标本扔进槐河，蓝藻会分解掉所有痕迹。还有，盛天集团背后的人，代号是‘点灯人’，他……”
视频突然卡住了，画面变成一片雪花，只剩下周思瑶最后的声音在回荡：“他认识你们的爸爸……”
韩亮的手指悬在鼠标上，久久没有动。爸爸？那个在他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男人，竟然和“点灯人”有关？
他点开音频文件，里面是段嘈杂的录音，像是在电话亭里录的。有周思瑶的声音，还有个低沉的男声，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：“把数据交出来，我可以保你妹妹安全。”
“你做梦。”周思瑶的声音带着愤怒，“你当年害死韩叔叔，现在还想害孩子们？”
“韩志远太不识抬举，”男人冷笑，“他以为毁掉研究笔记就能了事？可惜啊，他儿子比他聪明，竟然能找到铁皮盒。”
韩亮的呼吸骤然停滞。韩志远，是他爸爸的名字。
录音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，周思瑶的尖叫，然后是男人的声音：“告诉韩亮，他爸爸欠的债，该由他来还了。”
音频戛然而止。
韩亮靠在椅背上，胸口像被巨石压住，喘不过气。爸爸不是病逝的？是被“点灯人”害死的？铁皮盒不是爸爸留给她的念想，而是……一个陷阱？
他拿起那个萤火虫标本，玻璃罩冰凉。指尖敲了敲罩子，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，像是有东西藏在底座里。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，周思琪站在门口，脸色苍白，手里攥着手机：“韩亮，王奶奶……死了。”
韩亮猛地站起来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警方在槐河下游发现的，”周思琪的声音发颤，“身上没有外伤，但手里紧紧攥着半张糖纸，和你铁皮盒里的那张一模一样。”
韩亮的心沉到了谷底。王奶奶的死，绝不是意外。“点灯人”已经开始行动了，而他们对这个人一无所知，只知道他认识爸爸，知道铁皮盒，甚至……可能就在他们身边。
他拿起标本，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车水马龙。阳光刺眼，却照不进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角落。
“我们得找到‘点灯人’。”周思琪走到他身边，声音虽然发抖，却很坚定，“不能让我姐姐和王奶奶白死。”
韩亮点头，将标本放进抽屉锁好：“你姐姐说标本藏着备份，‘点灯人’肯定会来抢。我们可以用它当诱饵。”
“但我们不知道谁是‘点灯人’。”周思琪担忧地说，“他可能是任何人——你的下属，我的同事，甚至……”
她的话没说完，但两人都明白。那个在书店里看似无辜的老板，盛天集团突然离职的张总，甚至那个送他回村的司机……任何人都可能是“点灯人”的棋子。
韩亮忽然想起什么，从铁皮盒里拿出那半张虫蛀的糖纸，和周思琪带来的王奶奶手里的半张拼在一起。正好拼成一张完整的橘子糖纸，背面的折痕组成了一个新的符号——像一盏灯。
“这是‘点灯人’的标记。”韩亮的指尖划过那个符号，“你姐姐早就知道他会来，所以留下了线索。”
周思琪看着糖纸，忽然想起什么：“我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，‘点灯人’是望河村的传说，说他能指挥萤火虫，在夜里引着迷路的人走向……不归路。”
韩亮的目光落在抽屉上，那里锁着萤火虫标本，也锁着足以让“点灯人”现身的诱饵。他知道，从打开铁皮盒的那一刻起，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。那些关于萤火虫和橘子糖的甜蜜回忆，终究要染上血的颜色。
“今晚行动。”韩亮的声音很沉，“把标本放回望河村，引他出来。”
周思琪点头，伸手握住他的手。两人掌心的铜哨子硌在一起，冰凉的金属下，是彼此滚烫的温度。
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，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边。韩亮看着远处的落日，忽然想起视频里周思瑶的话——“就像萤火虫，死后也会把光留给夏天”。
他想，这个夏天，注定不会平静了。而他们，必须做那个提着灯的人，哪怕灯光微弱，也要照亮那些被黑暗吞噬的真相。
只是他没注意，办公桌的盆栽里，一片叶子上停着一只萤火虫，绿光微弱，正幽幽地盯着抽屉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