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窗外的晨雾像被扯碎的棉絮，随着车轮滚动渐渐散开。韩亮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句“哥，我在时间的尽头等你”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，直到指纹在上面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。
“她……真的存在过？”周思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，指尖捏着那张合影照片，照片里两个襁褓中的婴儿闭着眼，嘴角都弯着相似的弧度，“你父亲的日记里，有没有写小星后来的事？”
韩亮翻开日记后半部分，纸张边缘已经发脆，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淡淡的蓝。最后几页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，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：“星轨能量失控，小星的手环在发烫……不能让她跟着秦岳走……藏进老槐树的树洞，等天亮……”
后面的字迹戛然而止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截断。韩亮的心猛地一沉——父亲最后提到的树洞，正是他们找到萤火虫和铜片的地方。二十年前那个夜晚，小星是不是就躲在那里？
“老槐树。”他突然踩下刹车，方向盘打了个急转，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，“我们漏了最关键的东西。”
车子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着往回赶，周思琪把照片小心地夹回日记里，指尖触到纸页间夹着的硬物，抽出来一看，是张泛黄的信封，没有邮票，也没有收信人地址，只在封口处画着只歪歪扭扭的萤火虫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拆开信封，里面只有半张作业纸，上面是孩童稚嫩的笔迹，用铅笔写着：“爸爸说等我数到一千只萤火虫，就能见到哥哥了。今天在树洞里找到一只不会亮的，它是不是生病了？”
纸的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笑脸，旁边标注着日期——正是二十年前实验室爆炸的第二天。
韩亮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。原来小星在树洞里待过，那只不会亮的萤火虫，会不会就是沈老头拿出的那只褪色发卡？她当时该有多害怕，才会对着一只冰冷的发卡说话。
车子再次停在老槐树下时，晨光已经穿透云层，在树干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韩亮绕着树身仔细查看，在之前掏铜片的树洞上方，发现了个更小的洞口，被藤蔓遮掩着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他拨开藤蔓，伸手进去摸索，指尖触到柔软的布料，拽出来一看，是件洗得发白的婴儿连体衣，领口缝着块小小的布牌，上面绣着个“星”字。
连体衣的口袋里，塞着张折叠的糖纸，和周思琪那张地图的材质一模一样，只是上面没有任何标记，只有用指甲划出的歪扭数字：999。
“她数到了999只。”周思琪的声音带着哽咽，“差一只，就差一只……”
韩亮把连体衣和糖纸小心地收进铁皮盒，盒盖合上时，发出轻微的咔嗒声，像是某个尘封的开关被重新启动。他突然想起沈老头说过的话：“星轨的能量会留下时间的印记，就像河水漫过石头的痕迹。”
那小星发来的短信，会不会就是这种印记？
“我们得去找沈老头。”韩亮发动车子，“他一定知道‘时间的尽头’是什么意思。”
返回水电站时，沈老头正坐在值班室的门槛上，手里捏着个铜制的罗盘，指针在盘面上疯狂转动，发出细碎的嗡鸣。看到韩亮他们，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：“你们来得正好，星轨的余波开始紊乱了。”
“时间的尽头是什么地方？”韩亮把手机递过去，屏幕上的短信还亮着。
沈老头盯着短信看了半晌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咳得腰都弯了下去，好半天才缓过气：“那不是地方……是时间的褶皱。秦岳被哨声送回了属于他的时间线，但小星不一样，她的存在被星轨能量撕裂了，一半留在过去，一半跟着能量流飘进了褶皱里。”
“那她还活着？”周思琪追问。
“算不上活着，也算不上死去。”沈老头指着罗盘上疯狂跳动的指针，“就像掉进水里的影子，能看见，却摸不着。只有等到下一次双星交汇，褶皱和现实重合，她才有机会真正回来。”
韩亮的心沉了下去：“下一次双星交汇是什么时候？”
“三十年。”沈老头的声音带着疲惫，“但星轨的能量撑不了那么久，每过一天，褶皱就会薄一分，等到能量耗尽，她就会彻底消散。”
铁皮盒里的婴儿连体衣像是有了重量，压得韩亮指尖发颤。三十年，他怎么可能等得起？更别说小星可能撑不到那时候。
“有没有别的办法？”他追问。
沈老头沉默了片刻，从怀里掏出个陈旧的木盒，打开后里面是枚青铜铃铛，铃舌上刻着星图的图案：“这是‘渡星铃’，能暂时稳定时间褶皱。但要用它，得找到‘星核’——蓝藻能量最集中的地方。”
他指着地图上水电站下游的位置：“当年实验室爆炸后，大部分蓝藻被埋在了河床下，形成了星核。但那里现在是片沼泽，进去的人从来没出来过。”
韩亮看向周思琪，她眼里没有丝毫犹豫：“去看看。”
沼泽边缘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，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低语。韩亮用树枝探路，脚下的淤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声，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只脚。
“小心点。”周思琪拽着他的衣角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铜哨子，哨身的绿光比之前黯淡了许多，“这里的能量在吸走哨子的力量。”
走了约莫半个钟头，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——沼泽中央出现一片干燥的土地，上面长着棵奇怪的树，树干是深蓝色的，树叶却像萤火虫的翅膀，闪烁着微弱的绿光。
“那就是星核。”沈老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，手里的罗盘指针此刻正稳稳地指着那棵树，“树底下就是蓝藻聚集的地方。”
韩亮刚要往前走，脚下的淤泥突然剧烈翻涌，一只青灰色的手猛地从泥里伸出来，抓住了他的脚踝！
“小心！”周思琪抽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刀，朝着那只手砍去，刀刃砍在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，像是砍在橡胶上。
更多的手从淤泥里伸出来，紧接着是脑袋、身体——那是些浑身裹着泥浆的“人”，五官模糊不清，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。
“是星轨能量的受害者。”沈老头把渡星铃摇响，清脆的铃声扩散开，那些“人”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些，“当年爆炸时被卷进沼泽的人，能量被蓝藻吸收，变成了守护星核的傀儡。”
韩亮拽着周思琪往后退，却发现脚踝被抓得更紧，低头一看，那只青灰色的手背上，赫然戴着只萤火虫形状的手环，和秦峰同伙戴的一模一样。
“这些是‘点灯人’的手下？”周思琪惊呼。
“不全是。”沈老头的声音带着苦涩，“那个戴手环的，是二十年前守在这里的渡星人，也是我的师兄。”
他不再摇铃，任由那些傀儡围上来，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，一层层打开，里面是撮干燥的蓝藻粉末：“这是能暂时驱散他们的东西，但用一次，星核的能量就会弱一分。”
韩亮看着步步逼近的傀儡，又看了看那棵闪着绿光的树，突然做出决定：“你们掩护我，我去拿星核。”
他挣脱周思琪的手，猛地往前冲，沈老头立刻将蓝藻粉末撒向傀儡，粉末遇到空气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，傀儡们发出痛苦的嘶吼，暂时退开了一条路。
韩亮冲到树下，发现树干上有个树洞，里面嵌着块拳头大的深蓝色晶体，表面流动着像星河一样的纹路——正是星核。
他伸手去摘，指尖刚触到晶体，整个人突然僵住了。
无数画面像潮水般涌进脑海：实验室里，年轻的父亲抱着两个婴儿，在星图前流泪；树洞里，小小的女孩数着萤火虫，把糖纸塞进连体衣口袋；光柱里，秦岳伸出手，想要抓住逐渐透明的女儿……
“哥……”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，带着水汽般的模糊，“我数到999了，你怎么还不来？”
韩亮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，他哽咽着喊道：“小星，哥来了！”
他用力摘下星核，晶体离开树洞的瞬间，整个沼泽突然剧烈震动起来，那些傀儡发出刺耳的尖叫，身体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消解在淤泥里。
“快走！星核离开原位，沼泽要塌了！”沈老头大喊着，拽起周思琪往岸边跑。
韩亮紧紧攥着星核，晶体在掌心发烫，像是有生命般跳动着。他跟着往岸边跑，身后的土地不断塌陷，发出雷鸣般的巨响。
就在快要跑到岸边时，他脚下一滑，摔倒在淤泥里。星核从掌心飞出，滚向正在塌陷的沼泽中心。
“不要！”韩亮伸手去抓，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泥浆。
眼看星核就要掉进裂缝，一道绿光突然从裂缝里窜出，卷住了晶体，又猛地抛回他手里。
韩亮接住星核，抬头看向裂缝，只见黑暗中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对着他挥手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连体衣，领口的“星”字在绿光中格外清晰。
“小星！”他失声喊道。
那身影笑了笑，像泡沫一样消散在裂缝里，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：“哥，记得带一千只萤火虫来……”
韩亮被沈老头和周思琪拽上了岸，身后的沼泽彻底塌陷，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，只有星核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的蓝光。
“她还在。”周思琪扶着他坐下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，“她刚才是在帮你。”
韩亮握紧星核，晶体里仿佛有无数萤火虫在飞舞。他知道，小星没有消失，她就在时间的褶皱里等着，等着他凑齐那最后一只萤火虫。
沈老头把渡星铃挂在星核上，铃铛立刻发出持续的嗡鸣，蓝光和绿光交织在一起，形成稳定的光晕：“这样能撑三个月。三个月后，要是找不到让她稳定下来的办法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，但谁都明白。
韩亮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泥：“我们回去。”
车子驶离沼泽时，韩亮打开铁皮盒，把那半张写着999的糖纸拿出来，小心翼翼地放进星核旁边。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，给那个未知号码回了条短信：
“等我。”
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，星核突然亮了一下，渡星铃的嗡鸣声变得欢快起来，像是在回应。
周思琪看着他脸上重新燃起的神色，轻声问：“接下来怎么办？”
韩亮发动车子，后视镜里，塌陷的沼泽上方，正有无数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，绿光连成一片，像条通往天际的银河。
“去找第一千只萤火虫。”他说。
车窗外，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，望河村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，仿佛有无数星辰沉在水底。韩亮知道，这一次，他不再是为了揭开真相，也不是为了阻止什么，而是为了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约定。
铁皮盒里，父亲的日记摊开在某一页，上面写着：“当最后一只萤火虫亮起时，被时间遗忘的，都会回家。”
而在日记的夹层里，还藏着一封未寄出的信，收信人是“亮亮”，笔迹和小星那张作业纸上的如出一辙，只是更加成熟些：
“哥，我在树洞里找到了你的照片，原来你一直戴着和我一样的镯子。他们说你在很远的地方，可我知道，你在等我数完萤火虫。”
信的末尾，画着一千只小小的萤火虫，每一只都亮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