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至晚膳时分，林静翕同碧云一同去厨房端来膳食。三脆羹，紫苏鱼，燠鸭，决明兜子[1]。
林静翕站在身后，一边惊诧于饭食之盛，一边垂涎欲滴，这比前几日路上吃的馕饼不知强了多少倍。
伺候完程衍用过了饭，林静翕才回到厨房用饭。
午后，碧云领着绣娘来见林静翕。
绣娘将带来的衣衫一一在案上排开。葱白芙蓉山茶栀子花纹罗抹胸、藕粉色牡丹月桂纹罗交领，竹青色海棠花纹罗外百迭裙……
林静翕看着一色排开的衣裙，颜色淡雅，料子也是上乘，比她身上这件不知好多少，就连身为一等女使的碧云身上的布料也没有这些好。这么好的料子是程衍授意的吗？
站在一旁的碧云轻轻抚了抚其中一件布料，歆羡道：“这是苏州的重锦吧？”
一旁的绣娘笑得合不拢嘴：“碧云姑娘好眼力，不愧是世子爷底下伺候的人，这苏锦从缫丝染色到织成前后要经过二十多道工序，面经和底经两重经丝，再看看这花纹，缠枝牡丹月桂纹、兰花纹、海棠花纹，各式花纹都有，再瞧瞧这罗纱，薄如羽翼，这种大夏天穿在身上也不觉得热。”
这绣娘替国公府做过几次衣服，认得碧云，讲起话来也滔滔不绝。
碧云心中艳羡，却只能略尴尬地笑了笑：“只是须娘子，只怕您这次带来的衣裙不合我们林姑娘身段。”
须娘子闻言后微愣：“怎么？不是碧云姑娘你要制新衣么？”
国公府的人去到绣庄同她说要上好的面料给世子爷的丫鬟制新衣时，她心想国公世子身边向来都是碧云伺候，莫不是这世子爷刚及弱冠之年，欲抬碧云为妾，是以想给她制些新衣长长体面？
林静翕自然不知她们二人心里的盘算，只担忧这些上好的料子穿在她身上会引人妒忌，成为众矢之的，虽然是为了程衍体面着想，可这些怕是只有富贵人家的侍妾才配得。
碧云偏了偏身子，绣娘这才看到一旁的林静翕。只见她虽身姿窈窕，玲珑有致，一双眸子澄澈如水，朱唇未启，清丽婉约，蹙眉沉思的模样让她都晃神。
须娘子看得呆呆的，踏着碎步走到林静翕身前：“哎呀，这位姑娘生得如仙子一般，身段也比一般人高挑些，我带的这些衣服竟都不中用了。”
碧云听了这话，心中不是滋味，掐着虎口，温声道：“娘子就在这儿替林姑娘量了尺寸，明后几日赶出衣衫送过来，我们林姑娘急着穿呢。”
须娘子应声道是，末了还夸赞碧云体贴待下。碧云径直离开，只留须娘子同林静翕二人在房中挑选料子、测量尺寸。
夏日炎炎，然而国公府后院竹林却是清风习习，竹叶飒飒作响，好不凉爽。
程衍躺在竹制软椅上，旁边竹茶几上放着一碗消暑饮，将草果、乌梅肉、甘草、砂仁、葛根、白扁豆和姜一同熬煮，再将汤汁装入瓦罐，浸入深井，半个时辰后取出，即成缩脾饮，入口清凉，又有草药清香。
程衍饮毕，不一会儿云鹰来报：“主子，先前暗探暗中查询未果，然此女既然是在江都出现，是以便借审查客栈尸体案件之名，查阅了江都乃至扬州户籍册子，然而江都五比[2]无此女之名，属下今日前往户部查核三比[2]，亦无此女。”云鹰拱手低垂，一副自知办事不力的心虚模样。
程衍食指指腹摩挲着碗沿，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脸上，明明灭灭见，他沉声道：“若是细作，那‘林静翕’此名便可能有假，查不到亦是正常。”他思忖片刻，又问道：“可曾去应州查过？”
云鹰头垂得更低了：“不曾。属下办事不力，自愿领罚。”应州是沈皇后娘家，沈舑旧宅，他竟忘了这一处。
“无妨，兹事体大，你亲自去吧。”程衍心中不安，即便是只鸟儿从天飞过也该留下痕迹，然而此女的过往却被抹得一干二净，其背后之人若不是有通天之能，便是……他压下心中怀疑，决定还是先等待应州调查结果。
[1] “三脆羹，紫苏鱼，燠鸭，决明兜子”：出自孟元老《东京梦华录》
[2] 五比、三比：参考《中国历代政治得失》钱穆。唐制每岁一造账，三岁一造籍。户籍册子三年重造一次，一次称“一比”，州县通常保存五比，户部通常保存三比。